新米和妈
\n文/黄海子
\n后母在给我几姊妹装新米。父亲对坐在他身边的我细声地说:“要跟你弟弟妹妹说,我和你妈都还没‘吃新’的哦。”
\n我领会了父亲话里的意思,回应道:“好的,我拿新米给弟妹时,一定叮嘱他们在吃新米饭的时候注意。”父亲听见我的回答,沟壑纵横的脸,被我那句让他满意的回答填平了许多,阳台上散进来的秋阳的亮光,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了更多慈祥的光辉。
\n生母在世时,年年秋分前后,新谷进仓,挑一担新谷碾成新米,家里就照例“吃新”。我们这里的习俗,吃新米饭,就叫吃新。
\n吃新颇有讲究:必须邀请自家长辈来家里一起吃。殷实人家,一定是有满桌丰饶的菜肴;家境贫寒一些的,桌子上也要摆出平常不常吃的鱼肉。
\n但不管家境贫富,新米饭上桌前,都要做同样的仪式:焚香烧纸,摆上新米饭及鱼肉等祭品,祷告天地——感谢老天的庇佑有了好收成,祈愿来年风调雨顺,五谷丰登;祷告天地过后,又将敬过天地的祭品摆上香龛,告知先人今年收成喜人,望他们继续保佑子孙后代家宅平安、六畜兴旺、仓廪充实。随后大家围坐在桌前,主人必先请在座的长辈动筷。如果吃新这天与另几家吃新的斗了巧、合了缘,自家长辈一个也不能来家,仪式做完,一家人围桌吃新的时候,也一定要盛一碗新米饭在桌边,然后由家长对着新米饭喊:“长辈们,我家吃新了哟。”喊完,家长先动筷,随后众人才能动筷。
\n生母离世,除我之外,弟妹都尚未成年,父亲续了弦。几年后,孩子相继长大成人,如同播撒的稻谷新种,在各处落地生根,安了家立了业。于是,父亲把乡下的田地托付给亲戚打理,自己则随后母搬到镇上定居。
\n从那以后,我们一家子再没聚在一起吃新。
\n尽管父母已不再务农,“吃新”这一习俗也逐渐淡化。然而,每年新米上市时,后母总会千方百计地从她娘家亲戚那里要些新米来,分给我们品尝。大多数时候,都是我前往镇上父母家中取米,拿到后再沿途给弟妹送去。
\n父亲是个极传统的人。每次我回家取新米,父亲都会反复叮嘱:“吃新米饭时,我和你妈不在身边,你们一定要盛一碗新米饭放在桌上,喊一声我们来吃新。”说罢,他怕我们不照做,便吓唬道:“这是孝道,不讲孝道会遭雷打的。”
\n我明白,父亲口中的“我们”,既包括已故的生母,也包括如今与父亲一同生活的后母。父亲的意思是,我们不能忘记生母,同时也要孝顺后母。后母嫁入这个家多年,操持着家,对我们几姊妹视如己出。虽然她嘴里不讲,心里还是希望我们把她当亲妈。
\n是的,后母嫁给父亲20多年,我们一直喊她“孃孃”。
\n后母分好新米,把口袋牢牢地扎紧,试了几次米不能从口袋里撒出,然后才对我说:“大儿子,你几姊妹的米分好了,我帮你一起提到车上去,每个口袋都有那么重,你一个人提不动。”
\n我起身走到她身边,不知怎的,脱口而出:“妈,我自己来,你都70多岁了,手面活可以,重活我来。”
\n后母听了我的话,提起的米口袋瞬间跌落在桌面,接着慌乱得手足无措:“人老了,不中用了,提这么点东西都没提稳。”人却站在那里,感觉一双手无处安放似的,不停地在围裙上乱擦。接着语无伦次地说:“老了记性不好,你爱吃的八棱丝瓜,放在阳台那个篓里,都忘了给你拿出来。”然后转身到阳台去。
\n坐在沙发上的父亲,则立了起来,嘴里那种激动掩不住,像被风吹着的窗帘,纷乱地起伏:“啊,是的!嘢,对的!拿出来的丝瓜都忘了。”然后往阳台上去拿丝瓜。
\n阳台的窗口外,挂着夕阳。已是秋阳,阳光似乎依旧炽热难耐——背对着我往阳台去的母亲,手总是往脸颊上擦。
\n(作者系重庆市江津区评协副主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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